马车轱辘转动,往城外退去。刘茂林掀帘回望,只见牛县尉正站在阳光下,看着那些扛着粮袋的百姓,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。
他心里恨得牙痒痒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丰水县城的城楼越来越远。
——这一趟,他不仅没拿到粮草,反倒成了整个武川府的笑柄。
而百姓们扛着粮食,躲进自家屋里,关上门的那一刻,才敢偷偷露出笑容。
他们知道,这是江县令设下的局,为的就是保住过冬的口粮。
窗外,阳光正好,照在藏起来的粮袋上,暖得像春天的希望。
县衙内室,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的紧绷。
刘茂林端坐在上首,茶盏被他捏得咯咯作响,目光像淬了冰,直直射向对面的江县令:
“江大人,城门那出戏唱完了,咱们该说点正事了。
丰水县的粮食,今日必须交出来——瑞王殿下北疆用度吃紧,这是天大的事,你担待得起延误之罪吗?”
江县令连忙起身,腰弯得像张弓,脸上堆着愁苦:
“刘大人明鉴!不是下官不肯,实在是拿不出啊!”
他捶着胸口,声音都带了哭腔,“您是知道的,这南岸八县,前两年遭了匪患,今年又闹了干旱,蝗灾。
百姓本就家底空空,如今更是艰难度日,有些人家都要卖儿卖女了!
我领着这八县,又是平叛军余孽,又是安置从北边逃来的流民,光是每日煮粥赈济,就耗去大半存粮。
库房里剩下的,都是精打细算留着过冬的,还有给杜将军水师备的军粮,哪还有半粒多余的能支援藩王?”
他掰着手指头数,越说越激动:“就说上个月,西边流民营里闹了疫病,光买药就动了三成备荒粮;
东边堤坝要加固,给工匠们的口粮也是从牙缝里省的……大人您摸摸良心,下官这日子过得比谁都紧巴,真是爱莫能助啊!”
刘茂林冷笑一声,指尖在案上敲出闷响:“江大人不必哭穷。瑞王缺粮,你当真是一点办法没有吗?”
江县令眼睛一亮,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往前凑了两步:
“办法倒有一个!藩王缺粮,本该向朝廷奏请啊!新君登基,正欲整顿边防,瑞王乃国之柱石,朝廷怎会坐视不管?
缺多少,要多少,一道奏折上去,国库调拨,名正言顺,比咱们这地方上凑凑补补强百倍啊!”
“哼,”刘茂林猛地抬眼,眼神锐利如刀,“江大人当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!”
他压低声音,语气里带着警告,“瑞王备粮,难道就只是提防北境?眼下朝堂局势,你我皆是官场上的人,还用得着本府说透?”
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,江县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愁苦,连连摆手:
“大人这话,下官听不懂啊!下官只知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藩王的事自有朝廷统筹,咱们做地方官的,守好这一方水土,让百姓有口饭吃,就是天大的本分了……”
他话里绵里藏针,既捧了朝廷,又堵死了刘茂林的话头。
刘茂林看着他那副“全然不知”的模样,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——这老狐狸,分明什么都懂,偏要装成个只知埋头赈灾的糊涂官。
内室里的檀香渐渐淡了,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,一个带着威压,一个藏着坚拒,谁也不肯退让。
这场言语交锋,才刚刚开始。
刘茂林正被江县令那套“糊涂话”堵得胸口发闷,阶下忽然传来一声咳嗽。
丁虞侯往前半步,拱手道:“大人,江县令口口声声说粮库空虚,可空口无凭。
依属下看,不如先去官粮仓库对对账册,验验实底——账本上的数字总做不得假,库里有多少粮,一看便知。”